📄 灵光一闪-lightwave.tx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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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下来,漂浮半空,盯着她看。象这样一个美丽的生命,从出生到绽放,从鲜艳到枯萎。再过几十年,她老得乳房干瘪,身子回缩,脸上全都是褶皱延绵。我早就知道这种感慨在我活着的时候就已经多得泛滥,现在死了也停不下来。一个女人脸上的妆点就好象她人活着将能碰到的种种遭遇,好的坏的,好的碰多了,她的妆就成功,生命美丽,坏了就反过来。想到这我忽然又痛恨起那些死了没死的宣传自己思想的人,他们把自己的结论拿出来影响别人,叫别人吃尽苦头,最后那些人又得了更多的结论,再宣传出去。我们生活的种种事就被这些人影响,自己再影响别人。就好象以前摇滚歌迷在泥浆里互相涂抹身体,其实却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那女人侧躺在沙发上,听《窗外》的歌,听着听着忽然开始流泪。我在少年时代,见过很多流泪的女孩,人生无法不流泪。所以有人说人生是苦难的一生简直正确透顶。其实依我之见人生就是一些普通的风和日历天,偶尔碰上倾盆大雨,或者雷电一闪。我想我们有生以来在并不漫长的几千年里孜孜以求的一个问题就是活着为了什么,或者怎样生活。剔除早上中午晚上的饭,刨去必须的出恭做爱睡眠,我们给自己的时间其实少之又少。在这些时间里,我们偶尔现出自己的本来面目,要么就是依旧装得人模人样假模假事。我看着那女人,她的脸年轻秀气,她的表情却风尘蔓延。我这个人有这么点毛病,就是喜欢瞎想。我想这女人是不是家里很穷出来大城市读书,最后没学费被我们老板包了的那种,我又想难道说她真正的爱人也在这个城市,她却不敢去见他,因为她现在为了钱做别人的情妇。我想着想着,忽然大门有开锁的声音,我看见那女人立刻把表情整理出来,去迎走进来的我们老板。我听着她假惺惺甜腻腻的说话,看到我们老板把她的睡衣撩起来,两个人光溜溜地表演。女人大呼小叫,男人一脸的满足和征服感。我看了一会,觉得挺没意思,离开了。
我在街上继续游荡,目标是我女朋友小英的家。我在阴冷的小雨当中走着,可以看见很多和我一样遭遇或者比我更倒霉的游魂跟我打招呼。他们都羡慕我死的毫无痛苦,干脆利落。有一个被冻死的乞丐这样跟我说:“别想太长寿啊,长寿就是遭罪。你看我,活了八十来岁,一辈子都在那遭活罪,就算过了好日子,上了岁数得个几十种病,一样生不如死!”我听了之后想象我不再年富力强,拖着病恹恹的身子坐在家里咳几口痰骂骂儿子或者被儿子骂——我竟然害怕了,然则我知道现在我死了了无牵挂,却依旧在担心着种种可能。
叫潘多拉的女人美丽无双,给人世带来疾病和灾难,只留了一样我们谁都没看见的希望在自己盒子里。在世的人因为需要信仰,就把希望演化成各种的可能出来。我活着的时候非常期待我能碰到的各种可能,比如更多的外遇,更好的捞钱机会,还随之而来的换房子多要个女儿什么的。现在我想自己的期望,忽然汗颜在自己的浅薄里。我曾经在年轻时代不止一次唾弃这些想法,我跟自己说要向往动荡的生活,金钱是衡量生活的最后一项标准,我的志向该是能改变世界各民族想法的大作为。那时候的我身材矮小,站在人堆里一准看不见,我心比天高,觉得自己不把全部生命和精力投入到能让自己变得崇高的事业上去简直对不起五十亿精子里的争夺优胜。当然,也不排除我在为事业奋斗的途中搞些小儿女私情的可能。那些儿女私情在我看来实在比什么都重要,当时我认为人在动荡里奔波,又在物质里沉迷,其中经过色彩斑斓的经历,无非就是要个感情依傍。现在再叫我自己来推翻这些论断,我会觉得很有些残忍。我们知道,人的身体生长是渐进的,而成长却仿佛蛇的蜕皮。等我蜕皮到一定程度之后,发现自己赫然已经是另外一个生命。在一些作家的书里我见到过描写自己忽然觉得不认识自己的文字,以为做作。当我过了年岁再来看,知道其实真实说出来感觉一定怪异。其实生命流水,多半的人连怪异都没觉察就走过去了。
我胡思乱想到了小英家,没人在。我在四处无人的客厅里乱看,都是我熟悉的。她喜欢用色彩艳丽的壁挂画,花瓶里常年放着枯了的玫瑰,在房间另一侧的床柜里,有她的几种素色内衣裤。我和这女子激情也好互相利用也罢的许多时光是在这里度过的。我向来也不承认我跟小英的关系是爱情,她也不承认。人天性喜新厌旧的本事把她推给我,她则用着我的关系帮她办事。我始终觉得我们的关系很象心照不宣的利用,我们出卖的资本不同罢了。
说到小英,我很容易想起我的老婆。我知道我对不起她。在学校的时候,我们俩隔一个教室上课。全系的男生都有事没事去偷着看她,我也是其中的一个。那时我很想一心读书,为理想奋斗,走路都目不斜视。偶尔偷看她就是我最大的乐趣。我早上起来走到学校,在长长的走廊里低头走着想象我抬头忽然看见她的那种兴奋。那种兴奋维持了四年,她在这四年里一个男朋友也没交。最后毕业了,我们分到一个单位上班。我想既然上天把我和她分到一起,总还是有缘的。我在单位呆了没几天,领导觉得我不适合做文职工作,准备把我调走。我急了,自己把自己开了出来给人打工。我没在私人公司干上几天,我老婆又过来了。我记着那天我捂着被她撞了的脑袋看了半天,忽然就跟她说:“这么有缘啊咱们。”从那天起,我就接她送她成她男朋友了。大学同学会的时候我讲起这事大伙都抓着我脖子说我命好,当时我也不能否认,事实上确实如此,而现在再讨论这个问题也显然已经过了有效期。
现在的我,似乎更能看清以前遭遇的种种境况。我本以为,凭我按着自己找到的各种理由混下去,感叹命运之不可抗拒,那种活法是极好的。现在要我回头去对比老婆的微笑、情人的旖旎,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我以为这首先是所谓的成长蜕变在心中作祟,其次就是得而失失而得的人性卑贱成分在其中。我先前所做,多半是对自己所选道路的重新审视和否定,比如以为自己娶了美女却并不知福。想来枯燥无味的日子憋闷久了,自己再不会调剂,于是得到今天的结果。这,简直就是咎由自取。
在活着的日子里,曾几何时,我以为自己参悟了一些道理,懂得了一些事情,实际上并非如此。我所见那些把一生的梦想和繁华扼杀在一两次错误决定里的人,我所见那些在皮毛利益之下做的伤害别人的事,我所见那些在只能后悔的年纪才开始后悔的心境,完全都不及我现在领悟的这些问题来得更大更宽更广博。那时我其实只懂得在细节处抓哲学,自以为尘埃里真能见得着世界的全貌,却不知星河海洋的水珠里包容了无数的尘埃和生命;我夸耀自己的聪明和精细,却不知那天地循环,水变空气,生命轮回,乃至于阴阳交替喜怒哀乐一切大形当中的微妙,不知人与人之间的对立是有迥然感受存在的,也不知空间对自我和他人的意义何在。我以为这些我终生不能参悟的道理在突破生死之后竟然一下开朗,正如我在那呆立三天后偶见阳光信步离开了地缚的困扰。丝丝绵绵的念头对我而言仿佛一个不见底的幽空,在眼前铺陈而来了无尽头。我枯站在小英的房间里慢慢等待,阳光从东到中,从中到西,直到一切慢慢归于黑暗小英依然没回来。我对时间的概念依然无法挥去,我忍受不了长久的等待,我在夜色和灯光笼罩街道的时分离开。这水已蒸干的街道在凌乱灯色的照耀下看上去无比迷茫,我几乎走失了回家的路。曾几何时,我在人生当中也多次走失了回家的路,却丝毫不觉,反倒是现在才开始知道珍惜怜悯,真是天大可悲的笑话。
我的家,那是由我在人前低声下气,使尽无数卑劣手段,最终才换得足够银子买来享乐的地方。这里宽敞舒适,由我自己说了算,我在这里可以施行群居生活的最终理想——支配。如今回到这里,我忽然明白为何在这家庭安乐的时分我还出去搞外遇,我想或者是我觉得在这房子里却只能操一个用了多年的女人无法自满,也或者男人于女人的诱惑就是无法抵挡。总之我向来自认聪明却根本没脱了那大多数的群落,正如我所认识的许许多多人。我耻笑了那么多人最后还是要以自嘲结尾,这真一点都不好笑。
我以前常听人说,生死就是个界线,忙碌和解脱只在这一线之间,这就好比无数人推崇达尔文的进化论却并未亲眼所见一样,是个荒谬可怜的胡话。正如我现在又开始沾沾自喜,以为超脱了平常人的心与境,又换了一番天地,实际上依然渺小可笑。我缓步走入自己的家,看我的妻子正对着遗像哭泣,旁边竟然有小英陪伴。猛然间仿佛又一个霹雳晴空落下,我顿然明白了与小英的外遇其实只是个巧妙的安排。这两人并肩坐着,拿女人特有的柔弱低头凝视照片。我只觉脑海一片空白,生死前后的种种事物纷纷在眼前一掠而过,老婆的眼神情妇的迟疑造爱时的缠绵如此种种。而此时我只想发出可怜可笑的声音,唾弃自己卑贱的心,曾恍惚以为独有的聪明和感受要以自私为起点,慢慢渗透,却不知愚蠢的人正是自己,就仿佛这天地间一切被命运捉弄却浑然不觉的可怜虫。我想我什么都不配,连聆听苍茫间灵光一闪的资格都不配,因为即使突破生死,我依然只是个幼稚可笑的孩童,该被全世界的人教训。
(发帖时间:2003-03-19 14:01:56)
---lightwa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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