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9378_0_27.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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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 她也笑着，再把另一勺饭送到我的嘴里：“还吃不吃？”</p>
<p> “吃，吃，吃。”</p>
<p> “这样喂你觉得挺美的？”</p>
<p> “美。小时候，亲娘就是这样喂我的。”我说着，抱着她，把我的脸贴在她热热的脸上，然后我要起来去看书。</p>
<p> 她又亲密地拉着我说：“你病了，不要动。”</p>
<p> 我说：“我好了。”</p>
<p> 她天真地笑着问：“怎么没吃药就好了？”</p>
<p> 我说：“你喂的饭就是灵丹妙药哇。”</p>
<p> 她说：“你再躺一会儿吧。”说着，在我的脸上亲了亲，把我的被子从腿上往身上拉了拉。又扶着我的身子，让我躺下。</p>
<p> 那一刻，外面传来小鸟啾啾的叫声，我欣欣然向外边望一眼：这是一个多么美丽的小鸟啊，雪白雪白的。我很少看到这纯白颜色的小鸟啦。白白的小鸟，在窗前的树上跳啊跳的，像个美丽的精灵。它跳啊，跳得那么欢快。它叫啊，它的叫声就像一个美丽的姑娘在唱歌。这么美的小鸟多像我亲爱的春草啊。</p>
<p> 这个时候，我幸福地看了她一眼，从床上坐起来。</p>
<p> 她又拉着我说：“躺下躺下，你又坐起来干什么？”</p>
<p> 我说：“我不能再躺着，我得看书了。”说着，抓过一本考研的书，又看起来。</p>
<p> 她温柔地看着我，问：“累不累。”</p>
<p> 我说：“不累。”</p>
<p> 她说：“你成天看书，能不累吗？我给你洗洗脚吧，洗脚能解乏。”说着打来热热的洗脚水，蹲在盆边，脱下我的鞋袜，把我臭气熏天的脚放在盆子里，一下又一下为我轻轻地洗，洗去我的污垢，洗去我脚上的臭味，洗去我的疲劳，洗得我神清气爽、精神百倍，洗得我心里一股一股的热流直个劲地往上涌。</p>
<p> 洗完了脚，她抚摸着我粗黑的头发说：“你的头也有些脏了，把书放下，我给你洗洗头吧。”说着，她就给我洗。清清的温水带着一股暖流，一把一把撩到我的头上，香美的洗发膏挤在她的手上，抹到我的头上，轻轻的，温柔的，带着清香的泡沫，在她的手和我的头发之间亲切地滑过。</p>
<p> 我眼里那幸福的泪水随着头上的水，唰唰地流入盆子中。这一刻，我对她说：今年我一定要考上研，我会给你带来幸福的。我一把抱过她，使劲搂着这让我牵魂的春草，使劲地唤她的名字。 然后我使劲地推开她，坐到桌前去看书。</p>
<p> 幸福的时光过得真快。还有几天，那个黑色的考研的日子就要来了。我要提前去赶考。</p>
<p> 这个中午，我看一眼熟睡中春草。她在睡梦中，紧紧抱着女儿，幸福地笑着。</p>
<p> 我的眼窝又热了：如果我走了，这几天应该有人帮我照顾春草和可爱的女儿。我坐在春草的身边，把她的被子盖了盖，紧紧地搂着她，把我的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又抱过女儿，摸了摸女儿的小脸蛋。我想起了娘。我要让娘来，于是给娘打了电话。娘很快就来了。没有想到妹妹也跟着来了。</p>
<p> 妹妹见了我，还是那样欢天喜地的样子。</p>
<p> “哥，想咱娘了吧。”</p>
<p> “想。”</p>
<p> “想啥呀？娶了媳妇，早就忘了娘。哥，看你，把个屋子搞得这样乱。早知道你弄得这么糟，我来帮你做饭，我来给收拾屋子呀。”妹妹说着，把桌上的那些书整整齐齐地放好。又拿把笤帚，把地打扫了一遍，把床上那些脏东西，一件件的放进盆子，端到外边，用水泡上，再放上洗衣粉，哗哗啦啦地给我洗起来。妹妹洗完衣服，趴到春草的身边，逗着我的女儿圆圆乐，她亲着女儿的小脸蛋，用手指轻轻地在女儿的身上到处乱挠着，逗得女儿嘎嘎笑。又搂着春草的脖子，一声声“嫂子嫂子”亲切地呼叫着，对春草不停地说着话：</p>
<p> “嫂子，看你，穿得这么漂亮。美不美？”</p>
<p> “美。”</p>
<p> “嫂子，你又胖了，也比以前好看了。你知道为什么我哥这么喜欢你吗？”</p>
<p> “因为我长得漂亮，是不是啊。你个臭丫头。”</p>
<p> “嫂子，你看你多么有福啊。圆圆这么聪明，这么可爱。圆圆，过来，在你娘的脸上亲一亲。”</p>
<p> 圆圆爬过来，嘎嗄地笑着，在春草的脸上亲了亲。</p>
<p> “圆圆，再过来，亲姑姑一下，好不好。”</p>
<p> “好。”圆圆又过来，大笑着，在妹妹的脸上亲起来。</p>
<p> “行了，行了。别亲起来没个完啊。”妹妹抱起圆圆，在屋子抡了两三圈。又把她放到春草的怀里。</p>
<p> 这种亲情的温暖，让我感动得直个劲想流泪。</p>
<p> 这个时候，娘到堂屋里去了。我看到，娘拿出一张菩萨像贴到墙上，又找了一个碗装上灰，在里面整齐而有秩序地插上香，摆在神像前，扶着墙，慢慢跪下去。娘的腿不好使，跪的时候很费力，娘的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娘只能扶着墙一点一点地跪在地上。然后娘的头一下下费力地磕下去。娘磕完头，双手合掌，举在眉前，默默祈祷。</p>
<p> 我听到了娘的祈祷声：“大慈大悲的菩萨啊，保佑俺儿子考上研吧。”娘从来不信神，这会儿娘不知怎么了。</p>
<p> “娘，你这是干啥呀？”妹妹说。</p>
<p> 娘不跟女儿答话，还是那样祈褥。祈祷完了，娘艰难地站起来，又对我的妹妹说：“好闺女，替你哥给菩萨磕头。”</p>
<p> “娘，我不，要磕，让哥自己磕。”</p>
<p> “傻闺女，你哥在复习功课，别再耽误他了。”</p>
<p> “嘻嘻，娘，你是怕俺哥不去才这样吧。”</p>
<p> “傻孩子，不能这样说。去，为了你哥哥。”娘说着已经走到里屋来拉妹妹了。</p>
<p> 要是平时，遇到这种事，妹妹一定会向娘发脾气。这会儿，妹妹也不知怎么了，竟然那么顺从地跟娘走，走到堂屋里，竟然像娘那样虔诚地跪下去。</p>
<p> 这时候，我在心里说：文杰啊文杰，你要记住，要记住，记住娘和妹妹的祝福，千万要记住啊。文杰啊，你这个姓刘的小子要争气，一定要给爹娘争这口气；你这个姓刘的小子这一次一定要考上研，一定要考上，千万不能给爹娘丢脸，千万不能给妹妹丢脸啊。</p>
<p> 第二天清晨，我还没起床，娘便走进我的屋子，迈到我的身边，瞅一遍我还在睡梦中的脸，轻轻地叫醒我，又把洗脸水放到我的床前。娘看着儿把衣服穿好，娘看着儿洗脸。洗完脸，娘又把擦脸的手巾递到儿的手中，娘再看着儿擦脸。娘看着儿坐到书桌前，然后又爬到床上把儿的被褥一一迭平放齐。下了床，娘又挪动着那条伤腿，一瘸一拐地端走儿的尿盆、洗脸盆，拿走儿的手巾。接着便传来娘在堂屋里哒哒地切菜的声音，哗哗地往锅里添水的声音，呼啦呼啦地烧火拉风箱的声音。饭做好了，娘再一瘸一拐地把饭端到儿的跟前来，用体贴入微的眼神看着儿，轻轻地说：“小子，就热快吃。”娘把筷子递到我的手里。吃着娘递到手上的饭，我就想流泪，就想哭泣：</p>
<p> 从我记事开始，亲娘每天都是这个样。每天早晨，天不亮，娘就会起床，在伙房里，像个磨道的驴一样转来转去，炒菜，做饭，在那个大锅灶下，坐在一个小板凳上，低着头，手里拿着一根烧火棍，往灶里一把把地填着柴禾，呱哒呱哒地拉着风箱。饭做熟了，娘走进屋里，一个个地把她的儿女从睡梦中唤醒：“儿啊，快起来，吃饭。闺女，快穿上衣服。儿啊，闺女，你们都快一点。”儿女从被窝里爬起来，坐到饭桌前，那热乎乎，带着香味的饭菜早就摆在桌上了。儿女走了，娘不声不响地刷锅、洗碗、洗衣服，收拾屋子。默默地做完家里的这些活，娘又到地里去收拾那些庄稼，在烈日下，挥洒她的汗水，在寒风中做着比男人一点也不轻松的牛马般的苦役。干完一天的活，回到家里，看到儿女蹦蹦跳跳地回到她的身边，娘搂着这个，抱着那个，问不完的事，说不完的话，对女儿亲不够，对儿子亲不够哇。尽管这样，我有时候还向娘发脾气。</p>
<p> 记得那一次，家里来了一位高中的同学。是朋友，多年不见，让人家留下来，吃顿饭，喝点酒，是理之常情。可是亲娘只给做了一个炒白菜，炖了一只老母鸡。我在家里翻箱倒柜，也没找到一瓶酒。到集上去买，又来不及。急得我大汗白流，在屋里团团转。朋友说,“文杰，快坐下来，咱们说说话。”可是我心里总觉得没有好好招待人家，不够意思，心里难受。话也说不顺当。等到朋友走了，我躺在炕上，给娘摆起肉头阵。娘却说：“怎么了？朋友来，这样招待不是很好吗？娘把家里的老母鸡都宰了。还想叫你娘怎么样啊？”我大声地向娘喊起来：“娘啊，你怎么这样想？现在还有这样待客的吗？你到人家去看看，谁家待客不是四个盘八个碟，好酒好菜好招待！”娘发呆地看了我老半天，走到我的身边，摸着我的头说：“儿啊，不是娘不给你做脸，咱家没有买酒买菜的钱。要是有，娘就去买了。”娘的话扎到我的心尖上。</p>
<p> 亲娘啊，儿何尝不知道家里没有钱？家里要有钱，娘自己平时连菜都舍不得吃，只是抱着个大碗喝粥，只是就着咸菜啃馒头，又是为的什么啊。有多少次，儿子把菜夹到娘的碗里，娘都会再一次夹回去。娘说：菜叫你爹吃，你二哥吃，你妹妹你们吃，娘不爱吃菜，就爱喝粥吃馒头。亲娘啊，到了什么年月了，您还这个样啊。都是因为家里穷，都是因为儿子不争气啊。</p>
<p> 现在，想到这些，我的心酸酸的。</p>
<p> 我从心里说：亲娘啊，儿子一定要给你争气，儿子一定要考上研究生，等将来有一天儿子有了出息，有了本事，有了能耐，一定要疼娘，一定要好好报答娘的恩，一定要好好孝敬娘，一定要让娘好好享享福，好好享受天伦之乐啊。</p>
<p> 就要出行了，娘又从自己的衣兜里摸出几张纸票说：“小子，这是六百元钱，昨天晚上你爹就给你准备好的，拿着吧。”</p>
<p> 我望着娘那布满血丝的眼睛，又想起娘一个个夜晚织毛衣的身影：</p>
<p> 我躺下了，妹妹躺下了，爹躺下了。娘坐在炕上，就着月光，轻轻摇着织机。吱啦啦，吱啦啦，一件毛衣织好了，娘把它拿下来，放到旁边。娘高兴了，独自哼着小曲，我听不清娘哼的是什么，但从娘的调子中，能听出娘面对困苦生活的坚强和不屈，能听出娘面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求追和向往。我睡着了，妹妹睡着了，爹睡着了。娘一件毛衣织好了，再拿下来放到旁边，不知不觉，娘织了一大堆。吱啦啦的织机声停了，娘累了，困了，不知不觉地睡着了。娘的手里还握着那个织机的摇把。娘就那样坐着睡着了。鸡叫了，天明了，娘醒了，娘还要接着织……</p>
<p> 我从娘手里接过钱，慢慢装进衣兜，又深情地望着娘，望着娘脸上的皱纹，望着娘花白的头发。我发现娘变老了，似乎老了许多。望着娘，我喉咙里像是塞了一块沉重的东西，心里觉得酸酸的。我用力抽了一口气，抑制住眼里的泪，不让它流出来。然后突然转身向外走去了。</p>
<p> 娘、妹妹和春草一直把我送到村外公路边的小车站。妹妹的怀里还抱着我亲爱的女儿圆圆。我就要上汽车了，妹妹突然大声地对女儿说，“圆圆，快，跟爹再见。”妹妹喊着，拼命地摆着圆圆的小胳膊，她的眼里已经含着泪。娘的眼泪早就流了下来。春草也向我摆着手，不停地抹着那双泪汪汪的眼。</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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