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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怎么样了？”老板娘自。先问。 <br>
　　戴眼镜的女人好像把离开时的惶恐和焦虑都丢在湖上，微笑着，一边踢踢踏踏地跺脚一边擦眼镜上的水雾：“冷死啦冷死啦，湖上好大的风噢。什么？哦，让他先说。”她望一眼小伙子，那光景他们已经很是熟悉了。 <br>
　　小伙子：“不错，你那宝贝儿子说对了。那圆圈整个是那老头踩出来的。” <br>
　　戴眼镜的女人：“他在湖上一圈一圈整整走了一宿，把那一圈雪踩得又平又硬。不不，不像是‘鬼打墙’。” <br>
　　小伙子：“不是‘鬼打墙’。他不像是迷了路。他肯定是以为走到了他要去的地方，这才躺下来。喂老板娘，再给我一杯酒。” <br>
　　戴眼镜的女人也要一杯。她很美，皮肤很白，带一副细边眼镜，很文雅。 <br>
　　小伙子：“他在湖上一圈一圈至少走了有四五十公里，最后在岸边看见了一块大石头。对，就在那两棵大树下。那石头两米多长一米多宽平平整整，邪门儿了，正好像一张床。看得出，他死前并没有迷了路的那种惊慌失措，他完全相信那是一张床。”。 <br>
　　戴眼镜的女人：“他走到床前，他以为他走到床前，脱了鞋；还把一双鞋端端正正地摆好——想必这是他几十年里养成的习惯，然后爬上床，脱了棉大衣把棉大衣当被子，躺下，把自已盖好。就这样。” <br>
　　“有条不紊，看不出他有过一点慌张。” <br>
　　“睡之前他还吸了一支烟。就这样。” <br>
　　“他身上、衣兜里，什么也没有。没有一点能说明他身份的线索。” <br>
　　“发现时，他死了并不久。就这样。” <br>
　　“是我们那口子最先发现的。” <br>
　　“那时候天也就是刚刚亮，对吗？” <br>
　　“天刚蒙蒙亮。” <br>
　　戴眼镜的女人看看手表：“就这样。现在是1 点，他死了七八个小时了。” <br>
　　没有人说话。都望着后窗。 <br>
　　过了一会，小伙子也看看手表：“噢，是吗？老板娘，给咱们开饭吧！” <br>
　　“喂，都有哪位要快餐盒饭？该死的我们那口子怎么还不回来！”老板娘满腹怨气地朝湖上望望，顺手在录音机上换了一盘磁带，按下一个键。“有酒，也有烟，有各种饮料！” <br>
　　这一回是一首提琴曲，开始的节奏急切、跳跃、断断续续，继而低回旋转、悠悠荡荡联成一气，反反复复地加强着同一个旋律。仿佛在一片大水之上，仿佛有一条船，仿佛是一个水手驾了一只木舟。窗外，丝丝缕缕的残云在天上舒卷撕缠，风刮起雪尘肆无忌惮地扬洒在空中，太阳把它们照耀得迷蒙灿烂。一只提琴孤独地演奏，拨弦，弓在弦上弹跳，似乎有些零乱，然后是一阵激动的和弦、变奏，渐渐又透出初始的旋律，缠绵如梦……仿佛有桨声，有水声，有船头荡破水面的声音，仿佛有喁喁的话语。 <br>
　　男孩又喊起来：“妈我害怕！妈——我害怕，我害怕—一！” <br>
　　人们忽啦一下又都聚向后窗。除去西北角那个男人和东南角的那个女人。 <br>
　　“妈你把它关上，把它关上——！” <br>
　　“天哪可真是怪了，今儿这孩子是怎么了？”老板娘说，忧心忡忡地看着众人。 <br>
　　“关上——！快把它关——上——！” <br>
　　老板娘赶紧过去关了录音机，回来，搂住瑟瑟发抖的儿子，轻轻抚摸他的头，攥住他冰凉的小手，大气不出地盯着湖上。 <br>
　　湖上仍然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变化。 <br>
　　新来的一个人问：“湖上那些人，他们在等什么？” <br>
　　“可能在等新的线索。”“可能，正与电视台联系，寻找老头的亲人。”“等他的亲人，或者朋友。”“也可能等运尸的车来。” <br>
　　新来的人中有七个出了店门，到湖上去。 <br>
　　老板娘喊：“喂，见着我们那口子让他快回来！你们就问谁是快餐店的老板，对，那就是我们孩子他爸，让他马上回家来！” <br>
　　南方口音的男人也走到门外，站在台阶上抽了一支烟，又回到店堂里。他看看男孩已经又在母亲的怀中玩耍了，便凑近来盯住男孩的眼睛问：“你看见湖上都有什么？别害怕，告诉我，你还看见了什么？” <br>
　　文质彬彬的老两口颤颤地说：“别，别再问他。”“你看他刚刚好些了。” <br>
　　老板娘茫然无措，不知该听谁的。 <br>
　　男孩似乎把刚才的恐惧全忘了，又高兴起来，举起望远镜看屋子里的每一个人：“一、二、三……妈，现在还剩九个。” <br>
　　一个新来的人：“把你的望远镜让我看一下，行吗？” <br>
　　男孩端着望远镜看，不理他。 <br>
　　另一个新来的人：“给我看一下就还给你，怎么样，行不行？” <br>
　　男孩从望远镜中看每一个人，对上述请求毫无反应。 <br>
　　最先来的那个小伙子喝着酒，笑笑：“你们休想。这孩子邪门儿了，老板娘你这儿子将来是个人物。” <br>
　　“至少，”戴眼镜的女人说：“你这儿子能把你这小店守得牢牢的。” <br>
　　但这时男孩从母亲怀中挣脱出来，下地，径直朝东南角走去。他走到那个女人跟前，站下。东南角的女人仿佛很疲惫的样子，从始至终一声不响，让人担心她是不是病了。男孩站在她跟前注视了她好一会，她才发觉。 <br>
　　“噢你好！”她说，“有什么事吗？” <br>
　　男孩：“你想不想用一用我的望远镜？” <br>
　　“喔，当然好。可用它看什么呢？” <br>
　　“湖上，你可以用它看看湖上。” <br>
　　“对对。好，让我来看看。”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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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４点多钟，湖岸上又来了一辆警车。红色的警灯一闪一闪，灭了。几个警察再次围着死者拍照：全景，近景，局部。摄像机对准老头平静的脸，推近拉开，推近，拉开，然后摇拍远景。 <br>
　　鲜艳的落日挨住了山顶。山的某些被照耀的细部，更加复杂、真切。风把天空刮得非常干净，山的全景依旧十分简单、甚至抽象。大山的影子倒下来，渐渐淹没了那两棵大树的影子，象黑色的油那样缓缓浸染着雪层。湖面上一半晦暗阴郁，一半灿烂悦目。雪层，和雪层上的那个大圆圈一点也不融化。 <br>
　　没有迹象表明前面路段上的交通故障可以很快排除。快餐店门前，有些汽车掉转头准备往回走了，发动机隆隆作响，排气管喷出一股股白烟。 <br>
　　“一、二、三、四、五、六、七，妈！走了七——个！”老板娘的儿子说。阳光斜进快餐店的窗口。窗棂的影子一条一道，起起伏伏落在店堂中央的地上、桌椅上，落在人的身上、脸上。 <br>
　　从湖上回来的人说，在一尺多厚的雪层下，找到了老头的那个大背包。 <br>
　　“怎么知道一定是他的呢？” <br>
　　“背包里有一张他年轻时的照片。很旧了，已经发黄，表面布满了裂纹。” <br>
　　“是他？” <br>
　　“很明显，那是他，是他年轻的时候。” <br>
　　“是从一张合影上剪下来的。” <br>
　　“噢？” <br>
　　“照片的一侧，残留了一个女人的肩膀。” <br>
　　“肯定是一个女人？” <br>
　　“看得出，她穿的是一件碎花旗袍。” <br>
　　“他呢？” <br>
　　“他嘛，看样子那时他有三十多岁，很普通，一张最容易被人忘记的脸。” <br>
　　老板娘一次次到门外去，张望她的男人。“该死的，还想不想回来！到底是上哪儿去了……”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