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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文尔雅的老两口连连摇头叹气。“唉，这个人哪！”“这人可也真是老糊涂了。” <br>
　　“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吗？”戴眼镜的女人问，脸色有些苍白。 <br>
　　“不知道。”老板娘继续说昨天晚上的事：“这您说我们那口子还怎么管？回来跟我说，我说随他去吧。我们那口子还直不放心，说你看这么大的雪。我说你缺骂啦？他到前头找不着太平桥他还死在那儿不成？嗨嗨，可谁想到真就……今儿天刚蒙蒙亮，我们孩子他爸一开门，雪停了，远远地就见湖上不知怎么回事划了个老大老大的圆圈儿，这么早，平展展的雪地上怎么会冒出来个大圆圈儿呢？跑去一看，有个人躺在对岸那两棵大树底下，推推他，您猜怎么着？死了。” <br>
　　老板娘的儿子——那个五六岁的男孩，举着望远镜向湖上了望；后窗的玻璃被雪色辉映得白亮耀眼，把他小巧的身影衬照得虚虚暗暗。那个小伙子挨近男孩，也向湖上望。接近湖对岸的那一堆人缓缓蠕动指指划划，但听不见声音。 <br>
　　小伙子：“把望远镜让我看一下好吗？” <br>
　　男孩不理他，也不朝他看一眼。 <br>
　　小伙子再说一遍：“把望远镜让我看看，行不？” <br>
　　“不。”男孩一动不动地望着湖上。 <br>
　　戴眼镜的女人、那对老人、南方口音的男人，便离开柜台都到男孩这边来。 <br>
　　老板娘于是喊：“儿子！不是让你去叫你爸爸快回来吗？” <br>
　　男孩不吭声，仍旧不动。 <br>
　　“我跟你说什么呢儿子，听见没有？” <br>
　　男孩举着望远镜，连姿势也丝毫不变：“不也是你，不让我到湖上去吗？” <br>
　　老板娘茫然地想一想，理屈词穷，走出柜台，也到后窗边来。除去角落里的那两个人，大家都聚在这儿向湖上张望。 <br>
　　云，渐渐地稀薄，变白，天地茫茫一色。风，在湖面上、湖岸上、山脚下和树丛间卷扬起层层雪雾，一浪一浪地荡开，散落。 <br>
　　南方口音的男人：“确实奇怪得很，到底为什么会有那么一个大圆圈嘛？” <br>
　　“都是脚印，”男孩说，“那个大圆圈上面都是他的脚印。” <br>
　　“都是他踩的，”男孩说，“踩成了一道沟。” <br>
　　戴眼镜的女人：“谁？谁踩的？” <br>
　　男孩不回答，神秘地笑了一下。 <br>
　　小伙子：“是那个老头？” <br>
　　男孩松开手，让望远镜掉落在胸前，依然望着湖上：“废话，还能是谁？” <br>
　　大家都愣了一会儿，然后“噢——”似乎有点明白。老板娘拍拍男孩的小屁股，得意于儿子的聪明，然后看看每一个人，但是没有谁去理会她的骄傲。 <br>
　　南方口音的男人：“给我用一用你的小望远镜好不好？”试图模一下男孩的头。 <br>
　　“不。”男孩早有准备似的一弯腰，躲开他的手。 <br>
　　戴眼镜的女人：“我呢，给我用一下行吗？”这一回还不错，男孩总算扭头给了她一眼，但仍然是一个字：“不。”。 <br>
　　老板娘更加骄傲起来，笑得厉害。 <br>
　　小伙子把酒杯倒过来扣在桌上，向门外走：“去看看。” <br>
　　戴眼镜的女人望着小伙子的背影，紧紧张张地不能决定，直到店门在小伙子身后摆来摆去摆来摆去慢慢停住，她才慌慌地追上去：“哎，等我一下。” <br>
　　男孩转过身。环顾店堂一周：“一、二、三四五，妈！还剩下五个人！”然后从望远镜中饶有兴致地看每个人的脸。 <br>
　　温文尔雅的老两口随便拣了个座位坐下，各自要了一杯茶。南方口音的男人把头探进柜台，眼睛几乎贴在货架上，像一匹警犬那样上下左右琢磨了很久，最后什么也没买，退几步在两位老人近旁坐下，抽自己的烟。老板娘在他身后狠狠地盯了一眼，转出柜台，重又堆起笑去招呼角落里的那两个人。 <br>
　　“这位先生，您喝点儿什么不？” <br>
　　“喝什么？”西北角的男人仿佛一惊，站起身，“噢噢，一杯咖啡吧。” <br>
　　老板娘再返身在店堂中走一条对角线：“您呢，想要点什么？” <br>
　　东南角的女人说：“随便什么吧。好的，就要杯咖啡。” <br>
　　店堂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匙杯相碰发出的微细声响。只有茶杯轻轻地脱开桌面又落回桌面的声音。 <br>
　　老两口中的一个：“你也不记得太平桥在哪儿吗？” <br>
　　老两口中的另一个：“不记得。” <br>
　　“也没有印象，大概在什么方向吗？” <br>
　　“我现在想，是不是真有那么个地方。” <br>
　　老板娘给录音机接通电源，随手捡了一盘磁带装上，按下一个键。 <br>
　　“要我看，”老板娘说，“那老头准是碰上‘鬼打墙’了。” <br>
　　南方口音的男人：“是的是的，他在湖上有可能是‘鬼打墙’了，但是在这之前呢，他说要去太平桥，他还说前面就是太平桥，这怎么理解？” <br>
　　老板娘：“那，依您的高见呢？” <br>
　　“我很怀疑，他到底看见了什么？” <br>
　　钢琴声，似有若无。确实是钢琴声，轻轻的，缓缓的，一首非常悠久的曲子。窗外的雪地上有了淡淡的阳光。店堂里的光线随之明亮了许多，雪反射了阳光，甚至把窗棂的影子朦朦胧胧地印上天花板。钢琴声轻柔优雅，在室内飘转流动，温存又似惆怅，仿佛有个可爱但却远不可及的女人迈动起纤纤脚步。 <br>
　　后窗前的男孩忽然转回身，喊道：“妈，我害怕，妈——我害怕——！” <br>
　　几个人急步向窗边去，惊然朝湖上望。 <br>
　　“怎么啦儿子？”老板娘搂住男孩，觉出他在发抖。 <br>
　　湖上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br>
　　老两口互视片刻，安慰男孩也安慰自己：“不怕，没有什么事，别怕。” <br>
　　男孩：“把录音机关了，妈，你把它关上。” <br>
　　“为啥呢倒是……？”“你把它关上，关上——！” <br>
　　“这孩子今儿可真是怪了，平时你不是爱听它吗？”老板娘说着走过去关了录音机，再回到儿子身边来。男孩偎依在母亲怀里，安稳了些。 <br>
　　南方口音的男人眯起眼睛望着湖上，侧耳谛听很久。然后他弓下身，目光仍然不放弃白皑皑的湖面，在男孩耳边问道：“告诉我，你都看见了什么？”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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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差不多两小时，风大起来，前面的交通故障还不能排除。又一辆面包车在快餐店门前停下。 <br>
　　男孩举起望远镜。“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妈，妈——又来了九个！”现在他显得很快活，站在椅子上手舞足蹈，并且哼唱起一支古老的儿歌。后窗灿烂的光芒勾画出他幽暗的身形，就象个皮影。 <br>
　　九个人先后进门。老板娘团团转：“喂，有快餐盒饭，有荤的有素的。” <br>
　　“听说那边大树下，死了个人？” <br>
　　“对，一个老头。喂，有酒，还有各种饮料！” <br>
　　“怎么回事呢，凶杀还是自杀？” <br>
　　“请坐吧，都请坐吧。这么冷的天儿，先都喝杯热饮再吃饭吧。” <br>
　　新来的几个人不急于落座，围着老板娘，围着那对温文尔雅的老人和那个南方人，询问湖上的事，叽哩呱啦南腔北调一团嘈杂：……噢，是吗？……昨天晚上？……对，开始下雪了……太平桥。什么太平桥？……不，不记得。真的有这么个地方？……没人认识他？……到底怎么回事呢他从哪儿来…… <br>
　　老板娘冲出重围：“劳驾劳驾，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这时她见那个小伙子和戴眼镜的女人回来了，就说：“要问就问他们吧，他们刚从湖上回来。” <br>